• 编发:王元心2022/12/25 21:35:03

五、授课过程

 

       古代的教学方法,在一对一方面,最突出的,是充分调动学生的学习能动性,也就是自学。古代学校的班级设置,是纵向混合班。现在我们都是横向混合班,是跟西方学的。纵向混合班,就是不同年龄的学生在一起学,蒙馆、学馆从3岁到18岁都在一个班上,县学、府学从15岁到50岁都在一个班上。

       想一想,为什么一定要横向混合班?是为了学生有伙伴吗?伙伴不一定是同龄的,况且下了课还可以找同龄人玩。是为了学习时互相帮助吗?这个好像是纵向混合班的优势哩。所以说到底,横向混合班,是为了统一的教学。还是西方世界观的反映与体现。

      古代的私塾、官学,上课的时候,每个人一张桌子,没听说两人一桌的,还划线分桌。这些桌椅的摆放、形式,都是与教学目的相关的。有时桌子也各各不同,因为是从各家自己搬来的。桌子有自己的个性,至少您知道鲁迅在他的桌子上刻了一个“早”字吧。这些潜移默化的东西都很重要。

      上课读书的时候,每个人都要出声,但又不能大声,免得影响别人。这个度的把握,就是以先生听得到为尺度。先生坐在前面,可能正在给一名学生授课,也可能自己看书,但是他的耳朵听着你呢,每个学生,谁念谁不念,谁在念什么,他都听着。谁念错了,他就知道,就可以出声纠正。鲁迅的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里也这样描述过啊。我们也采录过很多老先生,证实的确如此。每个学生都在出声读,但又不影响别人,这种小声读的情况,古代有个词形容,叫做“书声琅琅”。现在好多人都写错字,写成朗诵的“朗”。什么叫“书声朗朗”呢?就是走进学校,听到学生们在大声读书。但是,是玉旁的“琅”啊,美玉的意思。两块美玉相碰,还大声,那不碎了。“书声琅琅”,是形容读书的声音像两块美玉轻碰,发出的美妙的声音,声音不大,而且各各不同,但是汇聚在一起又很好听,因为它是吟诵的,是唱的!走进学校,听到学生们在各自读书,旋律优美动听,声音不大但是汇聚在一起,真是一种享受!叫做“书声琅琅”。

      好了,每个学生都在小声读,先生听得见,当然学生也听得见。但是声音的音量不大,可以使你在不想听时,在自己读书时屏蔽掉别人的声音,可以专心读自己的书。【这就是专注力的养成,现在的学生注意力不集中,稍有点吵闹便被转移就受不了。古时私塾这种读书方式,则太妙了,时时都在培养学生的定慧力】你会说,这个音量控制太难啦,当然啦,不训练当然难啦。你觉得笔直坐好手背后容易吗?还不是可以做到?就是个训练而已,很快就可以学会的。还有人说,别人在边上读书,我一定看不进去自己的书。那也是训练问题。从3岁开始练,不信你不行。

      正因为读书声不大,可以屏蔽,也可以不屏蔽,所以旁人的读书声对自己也是个学习【这相当于后来的“复式班”教学】。试想一个3岁的孩子在读《三字经》,旁边一位8岁的孩子在读《论语》,这个3岁的孩子也要到6岁以后先生才教他《论语》,可是到那时候,他已经听人读《论语》听了三四年啦!学起来能不快吗?充分地利用休息的时间、走神的时间、玩的时间(学生经常坐在下面玩的,可不是现在这样守纪律,因为都是自学的,最后能背过就行,不论他怎么让自己背过的)来潜移默化地学习,利用潜意识学习,利用预习,利用量的积累所产生的加速度,这就是中国古代的教学。你能说古人不懂教育、不懂心理学吗?现在说利用屏闪来学外语,利用睡眠时播音来学外语,同理的东西,古人都有的。

     其余的好处,您也想得到。大孩子带小孩子,高年级带低年级,很多问题问师兄就可以解决,从《论语》就是如此。老师别操那么多心。大带小,不仅对小的有好处,对大的也有好处。要想不被师弟问住,就得好好学习。孩子们最重视自己的形象啦。老师不在,大孩子就可以代替老师管理班级,这也是一种锻炼。在班里,有长幼之序,有师门之谊,又可以培养待人接物之礼、进退洒扫之道。每个孩子都可以得到尊重与爱护,并为这尊重与爱护而努力学习。西人所谓激励教育,我们古人也有的。

      现在一个班都是同龄的,互相之间少了尊重,少了敬畏,所以怎么培养大家的团结友爱精神,就成了老师们头疼的问题。西人认为,团结友爱是建立在自由独立的基础上的(还是豪猪取暖),中国人认为,团结友爱是建立在差异秩序的基础上的。西人认为平等才有博爱,而平等就是平均。中国人认为,平等就是差异,差异就是平等。男人站着尿,女人蹲着尿,就是平等。西安交大非搞出一溜站着尿的女厕所,说男女平等,只会令人尴尬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,就是差异的平等。没有差异就没有平等。现在西方哲人萨义德也这样说啊。纵向混合班,就意味着自学量的大大增加。而古代教育的授课方式,也是与此相一致的。下面说说古代授课的程序,也就是今天所谓的课堂教学。

       古代老师面授课程,分这样几个步骤。第一步,授书。这是从先生的角度来说的。从学生的角度,叫“上书”。因为学生要拿着书自己上到先生的桌子那里,所以叫“上书”。授书(上书)又分三个小阶段。   第一个阶段叫“点书”,就是学生拿着书,翻到要学习的这一页,教给先生。先生给他点出句读。古代点句读有专门的工具,比牙签略粗略长一些,一般是木制、鸡骨制、铁制的,也有高端的象牙制的。一头粗一头细,两头都有一个圆圈。用它戳上印泥,往书中断句的地方一盖,就是一个圆圈,表示句读。通常小圈表示逗号,大圈表示句号。也有小圈表示逗号和句号,大圈表示这个字用得好的。但一般评点精彩会用朱笔在字旁点一个点。点书这一节,如果学生年龄大,会句读了,就会是自己点好给先生修改。

        第二个阶段叫“读书”,就是先生范读,学生跟着读。一句一句地模仿。我们采录的情况,一般先生是读三遍。也有读六遍的,也有读两遍的。这个“读”,就是吟诵吟诵的规则,依字行腔、依义行调、入短韵长、虚字重长,不仅把每个字读得字正腔圆,而且涵义传达得很完整、很深刻,但又是感性的、艺术的,这真的是高妙的方法。现在的朗读,是又难听又理解错,天差地远。我这篇文章不是说吟诵的,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请见我的吟诵文章吧。

        第三个阶段叫“讲书”【讲解字义,串讲句意,即详训诂,明句读】,就是先生要讲解。不是不讲解的。现在读经很多老师不讲解。孰不闻《三字经》:“凡训蒙,须讲究,详训诂,明句读。”王财贵教授说教儿童不解经,那是“解经”,不是“训诂”。解经是讲义理,训诂是讲字义。字义还是要讲的。一边读《三字经》,一边怎么不信《三字经》呢?不仅讲解字义,也会讲解简单的、学生那个年龄段可以理解的意思,就是串讲。尤为重要的,是讲故事。朱熹的《小学》,是承前启后的著作,是后世最重要的蒙学指导典籍,其中大部分都在讲故事。每一条道理,都不是这样硬灌的,都不是只令孩子执行就行的,而是有故事引导。儿童做事的动力,多不似成人有是非逻辑,更多的是为获得尊重和承认,还有获得乐趣。

       儿童在成人的老师、家长面前,一直是弱小的,所以他有长期的强烈的自卑感,他一直想展示自己的能力,所以我们看到儿童常常夸张。叶嘉莹先生看到孩子们模仿她的吟诵,曾提示说吟诵不是表演,不要有那么大的动作。我就给叶先生做了如此的解释。儿童经常会夸大他的能力、情感,这是为了表达,为了争取获得承认和尊重。这是正常的现象。但是要引导,什么时候他不那么夸张了,什么时候他就是心里有底了。我曾问学生:一个强者面对弱者的姿态是什么样的?他们举起胳膊作健美运动员展示肌肉状。我说你见过狮子对苍蝇这样吗?狮子的脸上常趴着苍蝇,狮子的态度是什么样的?是淡然的。狮子对羚羊也是这态度。只有对大象才紧张,才要低吼,要展示肌肉。紧张的、夸张的、激烈的和坚硬的态度,是弱者的表现。强者是谦卑的、温和的、超然的。所以我们要理解儿童的夸张姿态,也要引导他们变成自然的姿态,变的途径是内心的强大,也就是修身养性,深化内涵。泰勒吴先生看不惯小学老师的稚化教学语言,这里面也有个两面性,一方面我们理解老师们这样说话的原因,获得儿童的沟通认同感,易于教学,另一方面也希望老师们不要停留于此,要引导儿童变得成熟和自然。

       所以说,儿童做事的动力,多来自获得尊重和获得乐趣。只告诉他要怎么做,不告诉为什么这么做,这是对儿童的不尊重,这个出发点就在消解儿童的动力。有人说朱熹这样主张,朱熹主张的不讲解,是义理层面的,不是完全不讲解。不讲解还加那么多故事干什么!完全不讲解,只是靠表扬来激励孩子,谁做得到背得出就表扬谁,这的确比靠惩罚要好,但是还没有激发出孩子最深层的学习动力。所以,要讲解。讲解除了训诂,还有讲故事。训诂和讲故事,都是在儿童能理解的层面进行的。面对什么年龄的孩子就说什么层次的话。现在出版的蒙学故事书,往往语言太成人化。前面说了,这是个度的把握。太成人,板着脸,一堆概念术语,也不对的。我们马上要编的蒙学吟诵,就要采用儿童文学的口吻讲故事。为什么要讲故事?因为儿童的感性比理性发达,更容易接受从故事中得出的道理。所以,教《三字经》,要讲故事,教《弟子规》,要讲故事,教《论语》,还要讲故事。很多人以为古代私塾先生不讲故事的,这是误解。

       现在还有一种倾向,以为故事就是童话。儿童文学就是童话童谣。这恐怕也是一种误解。所谓童话,是从西方来的概念,是神话的变种。西方人信神,历史大都变成了神话。中国人信祖先,神话大都变成了历史。西方的神话,流传在民间,在中世纪以来,慢慢以同样的形式,产生了很多民间故事,都带有巫术和神话的色彩。我们说《格林童话》,这是翻译的误读,格林兄弟搜集的是德国民间故事,为什么就是“童”话?你看看有几篇是适合讲给孩子听的?不仅是恐怖荒诞,而且表达的思想很多都是功利的。《安徒生童话》才能叫“童话”,因为是专为孩子创作的,但也不是全部。狄更斯的《圣诞故事集》也是。儿童文学,在西方是缺乏传统的,至少不比中国强。中国还有《小学》之类的书呢,当然也不纯粹。

       童话是现代产物,是适合儿童阅读(阅和读!)的作品,那么童话就跟西方的神话巫术没有必然的联系。不是大灰狼喜羊羊才是童话,那是西方的传统。我们中国是崇拜祖先、讲究历史的,所以我们的故事大都是历史故事。自五四以来,有人专门搜集中国的民间故事,也是神仙鬼怪的,这是以西方理论观察和阐释中国文化,有积极意义,但不够。中国民间故事的主体,是历史故事,是桃园三结义,是武松打虎。神话和传说在中国大都变成了历史。搜集民间故事的时候,故意忽略这些,而专门找白蛇传之类,本身就不是科学的态度。因为在西方,历史和神话是分离的,所以就不承认历史故事在中国是民间故事,这种以西方为天下共同规律的观念,该结束了。儒家的想法,是以史为鉴。历史在儒家眼里不是客观的,但却是真实的。不是真实就一定客观。客观是没有主观因素,实际这是不可能的。儒家是以史证道,记录和编写历史,都是从道出发进行考察,《尚书》《春秋》《左传》确立了这样的史学传统。中国的历史故事都是有教育意义的。怎样在这样的历史故事中,选择出适合今天的儿童的故事,又怎样以适合儿童的方式讲述给儿童听,这是今天一件很重要的工作。现在有台湾的《吴姐姐讲历史故事》和合肥薛瑞萍老师的《薛老师讲中国故事》,就很好,但是还不够,还应该有更多、更丰富的作品。

      以上说的是古代私塾授课的第一步,授书(上书)。那么一天授多少次书?一次授多少书?这些都是因人而异的古代蒙馆的学习时间,一般是一天2到4小时。学馆的学习时间,一般是一天4到8小时。古代有很多“儿童十二时辰图”之类的画,看一看就可以发现,儿童除了吃饭睡觉,大部分时间是在嬉戏。学习上课的时间很少,作业也很少,或者没有。在这几小时的时间里,授多少书,由儿童自己决定。因为他上完了书,要回去背。背会了,要给老师检查。什么时候背会?只有他自己知道。他觉得背会了,就举手告知先生,于是再次上去。所以是学生掌握着学习进度。当然老师也会适当干预,但是学生是学习的主体,学习是自己的事情,这一点,在私塾是共识。学生进入这个集体,很快就会适应由自己来决定学习进度。

     一次授书的内容并不多,像开蒙的时候,一般就是十个字左右,像“人之初,性本善。性相近,习相远。”就是一次授书的内容。到大一点,就到二三十个字。到学馆,一次一般也不会超过一百字。一天上多少次书?我们采录到的,最多的一位先生,是一天十次。他说,我小时候是神童啊,一天可以上到十回书啊。那么别人呢?他说,一般也就三四次,也有甚至一天就一次的。可见,大概上午一次下午一次,或者上午两次下午两次,是比较正常的情况。一天的学习内容,在几十字到一两百字之间。这个进度,现在看起来好像很慢,可是您算算,这是每天新学的内容,就按一天一百字,一年就是三万字,十二到十五年的私塾学习,就至少积累了三五十万字。关键这些都是熟背的!此外还有泛读,泛读是私塾学习的一个重要特色。除了学习新课,还要复习旧课。复习是每天都要进行的事情,这样循环不已,才能没齿不忘。

      古代文人能背过多少字?一般在几十万字到几百万字之间。大家都听说过茅盾能背《红楼梦》吧?随便打开一页,他都能背下去。能背《红楼梦》的不止他一个。《红楼梦》一百万字。这还是当玩的。真正要背过的,首推十三经。科举要考的。八股文是从十三经中随意抽取一个词、一句话、一段文字,就以此为题作文。所以十三经都是要背过的。十三经多少字?据南宋郑畊老统计,周易24207字,尚书25800字(近人黄侃除去伪古文,则17925字),毛诗39224字,周礼45806字,仪礼56115字,礼记99020字,左传196845字(孔子春秋本文18000字),公羊传(清阎若琚统计)44075字,谷梁传(清阎若琚统计)41512字,论语13700字,孝经1903字,尔雅13113字,孟子34685字,大学1753字,中庸3568字,共计641326字。

       背过这64万字就可以进考场了吗?当然不行。因为你还不会写八股文呢。八股文是十三经为题,所以古代的高考复习资料叫“高头讲章”,就是把十三经的每句话都作题目,下面附上一篇典范八股文。排版的时候,题目也就是十三经正文高出八股文,所以叫高头讲章。没有这些高头讲章做底,你怎么敢进考场?一篇八股文多少字?五百字到一千多字。也就是说,要看十三经的千倍的文字。一个考生掌握的数量大概就在几亿字。其中不会都背过,但是背过的也当在百万字以上。

       背过十三经,掌握高头讲章,就可以了吗?当然还是不行。明清科举虽然主考八股文,可不是不考诗词文赋,况且诗词文赋也是八股文的基础。要掌握诗词文赋,就要背过或熟读楚辞、乐府、汉魏六朝赋、古诗、唐诗、宋词、元曲、诸子百家、文选、古文观止等等一系列诗文,字数也不在几十万以下。

        这样就可以了吗?当然还是不行。没有读过《史记》算什么文人?没有读过《资治通鉴》算什么文人?所以还要读史,好的也要背过。此外,天文地理、农业水利、医卜数术、拳理兵书,都要涉猎。琴棋书画、文武双全,这才能算是个文人。

        所以说,古人文人能背过几十万字到几百万字,决非虚言,也非大言,而是保守估计。现在我们的学生能背过多少?我在大学教课,大一新生我总会问:能背过多少字啊?有一万字吗?下面都摇头。有五千字吗?下面还摇头。这就是我们的教育。

        不过,这还不是全部情况。有位中学老师告诉我,他在班上做了个调查:你能唱多少流行歌曲?结果,大部分学生能唱一千首以上的流行歌曲。大家进了卡拉OK厅,就知道什么叫会唱歌了。中学生正在追星期,会一千首歌不算多。一千首歌的歌词有多少字?十万字左右。我们的中学生能够背过十万字以上的歌词!可见,中国人的背诵能力没有丢失,只是背错方向了。为什么歌词好记?因为它是唱的。以前我们的诗文都是唱着背的,这就是吟诵。吟诵比现在的唱歌还有一点不同:它是你自己的调子!所有的经典、诗文,都是你在作曲,是你自己的流行歌。你自己创作的歌会记不住吗?

        还有人说:有必要背那么多吗?你看人家美国学生就背的很少。是,当然,那是西方文化嘛。前面说了,西方人认为世界有统一的规律,所以做实验,找到规律就行,剩下的就是套规律、细化规律,以及不同规律之间的关系。所以,学习是一个抽象的过程。中国文化认为世界没有统一的规律,只有不断变化的道。掌握道可是很不容易的,不是背过一个公式就行的。你看孔子说仁、说孝、说君子,都是因人而异的。孟懿子问孝,子曰:“无违。”孟武伯问孝,子曰:“父母唯其疾之忧。”子游问孝,子曰:“敬。”子夏问孝,子曰:“色难。”这都是根据不同的人的不同的情况做出的答案。比如子游看来是能养不能敬父母,子夏看来是对父母态度不好,等等。那到底什么是孝?你要是这么去问孔子,他就会根据你的情况做一个回答。你要是说:“请先生给我们一个标准的、统一的答案吧!”孔子就会像达摩那样回答:“把你们带来我看!”这世界上没有一样的学生,就没有一样的答案。但是,每一个答案又都是道,都很深刻。但是,又不是说所有的答案背后都有一个一致的核心,那就又成西学了。看到太极图了吗?那就是一个大致的描述。没有核心,只有不断变化着的不同的核心之间的关系。这么表述其实还是不准确的。真是不能说,说出来就是错。就像吟诵也是一样。我一直在强调吟诵的规则,这是因为现在这个时代读书太不守规矩了,可是,我若生在宋元明清,我定要强调突破规则。规则不是死的,不是一成不变的,都是可以突破的,只不过,每一次突破要有理由,不能没道理。好了,一个人,可以面对不同的人说出不同的答案,每一个答案都是恰好针对那个人的情况的,这个人当然是知道问题的答案的,这就是得了“道”的人。得道之人和得“公式”之人,差距有多大!

         所以中国的文化,不是背过条条框框就行的,必须连材料一起掌握,了解不同情况下的不同表现,了解大道的各种变化和变化的理由。所以,中国人的学习要背过很多东西。背和不背是不一样的。背全文和背选本又是不一样的。对于西学可能差不多,对于中国学问,却差距很大。《论语》492章,如果只看过选本100章,那392章都没看过,在以前的中国人看来,一定是如瞎子摸象,只得其道的几个侧面。比如只读了孟懿子问孝,那就以为孝是无违于礼。其实这只是孝的一种表现。而要命的是,如果固执于这道的侧面,排斥其他的孝的表现,结果还不如不知道什么是孝呢,有害无益。所以,要读就读整本。现在您就明白为什么章太炎先生反对教育改革“目学变耳学”了吧。教材、课本这个东西,对中国文化来说,常是弊大于利,甚或流弊无穷。现在就是这样。所以古代教育没有课本,都是读原著,整本读。都要整本读吗?那也不是。如此固执,就又是有违大道了。不是所有的都整本读,都要背过,而是重要的要整本读,典范的要背过。哪些是重要的、典范的?大家有个大概的认识,比如十三经。但是这个认识也是随着时代的不同、流派的不同、人的不同而不同的。至于其他的,哪个更重要,更是因人而异。十三经内部也不同的。根据学生的情况,有的可能要重点读《孟子》,有的可能要重点读《左传》。如此丰富多变,可是跟今天还是有质的不同。因为今天我们是基本不读原典,读也只读极少量的选本,而且还是配着教材做着西方式的解说的。——读书人一声长叹啊。

        好了,前面说的是授书。下面说第二步,是背书,学生下去自己复习。复习的内容不仅仅是典籍本身,还包括典籍的注疏,和老师的讲解。其中有些是要背过的,有些是要理解的。古人背书和今人也是不同的。今人背诵,就是要把文字记住。看看学生们在背诵时候的脸,那表情,是紧张的、痛苦的,也是茫然的。那表情说明,他们在努力记住课本的内容,要把课本的文字灌进心里。古人的背书不是这样的。试想,老师叫张三上来,教了几句诗文,带读了几遍,讲解了一下,就让张三下来了。张三回到自己的桌子,要背书,因为过会还要再上去“复讲”呢。怎么背呢?他一定是这样:“先生说了,这几句这样读:床前——明月!光——,哎呀,真难听!”要知道,先生教的是吟诵,而先生的吟诵没几个是好听的。为什么?您去卡拉OK厅看看就明白了,一片鬼哭狼嚎。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录音棚里出来的音乐,都听mp3,听广播,觉得所谓音乐,就是那个样子。错了!那是录音棚里修饰过的音乐,还是所谓专业人士唱的歌,原生态的唱歌,有几个是好听的?包括现在的歌星,有几个敢现场清唱?什么是音乐?就是从心里自然流出来的声音,它可以不好听,但却是真实的。录音棚里的声音是假装的!所以叫表演!表演艺术永远是二流的,生活艺术才是一流的!这是我从秦序先生那里学来的真理,受益终生。现在好多人不敢当众唱歌,为什么?怕唱的不好听。这都是现代“音乐”害的。还有人说“我五音不全,所以不唱。”唱歌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权利,每个人都可以唱歌!五音不全,是别人听起来你五音不全,你自己听着,一定是全的!在洗澡的时候、上厕所的时候,大声唱的歌,才是真正的唱歌,因为那是最放松的时刻,那是心里流出来的声音。唱歌,只有两种情况,一种是唱给自己听的,一种,是唱给特定的对象听的,我就是唱给你听的。别的情况,唱给不知道什么人听,唱给一大片不认识的人听,这都是假装,不是真唱歌。在古代,只有失去了人身自由的人,才被迫做这样的事情,明白吗?所以古人瞧不起戏子,因为他失去了人格。戏子也知道自己有问题,所以好戏子会修身立德,尽量真诚,反而令人尊重。今天全变了。

      我说这些就是想说明,唱歌是自己的事情。别人唱的歌,再好听,也不可能完全适合自己。学别人唱歌,哪个人能学得惟妙惟肖?都会有所改动。改动是正当的!现在有些老师不敢教吟诵,为什么?怕唱歌不好听,让学生笑话。这就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。你又不是歌唱家,又不是录音棚的电脑,凭什么要唱歌好听?您是语文老师,又不是音乐老师,怕什么?不要想一定自己先成吟诵家,再教孩子,那就不是教孩子语文了。唱的不好,是正当的,还怕您唱得太好呢。唱的不好,才给了孩子们超越的空间。当然,这也不是说就该唱的不好,当然要努力唱好,但唱好唱不好,不是以嗓音好听、旋律优美为标准的,而是以理解到位为标准的。老师的优势在这里。孩子们一学,不管是跟您学,还是跟录音机学,总之不会学得很像,这时就是老师的功力了。您要抓住核心的东西,就是吟诵的规则和内涵的理解,这两样有问题了,您就指出来,要求纠正。这两样没有问题的,就一律鼓励:好啊好啊,唱得真好,比老师好,比录音机也好,太好了!这样就行了。最终孩子们就会有自己的音乐自己的歌。这就是古代私塾先生的教法。

       我们回到张三。张三一定觉得先生唱得不好听,即使先生嗓音很好,是个歌星,也不可能完全适合张三的乐感。于是,他就会改——改别人的唱是本能!我教了这么多年吟诵,很多人都号称是跟我学的,可我就没听过一次跟我一样的,有的简直面目全非,但是,这就是正常的。改是对的!——改完以后,再上去唱给先生听的时候,先生就会像前面说的,抓住重点做指点,其余一律鼓励:“啊!很好啊,比先生我读的好听多了!就是那个‘前’字还要再拖长一些,还有,别那么悲伤的样子,看见明亮的月光不高兴吗?这时候李白还是很高兴的!明白了吗?再去读读试试,会更好听的!”就是这样。我们采录吟诵,有时会采录到几位是同学,有时甚至能采录到师生,结果,没一个人是一样的!当初不是一个老师教的吗?怎么差距这么大呢?就是因为老师当初没有要求学生跟老师保持一致,反而是鼓励不一致的。这跟今天的所谓“音乐”课的教法是完全不同的。而那才是真正的音乐,人的音乐,中国人的音乐。你要是说,中国音乐原来就是一大堆不专业、不好听的东西啊,那么请你听听我们编辑的《吟诵集锦》,再请你看看中国音乐史,让你明白中国音乐的美妙、高雅、复杂、深刻,以及人人都是音乐家的史实。没有吟诵这样的音乐基础,就没有中国音乐。现在的所谓“音乐”是空中楼阁,没有群众基础,也没有文化之根的,只有一味假装,只能赚初中生的钱,这不能叫音乐!

         现在您明白了吗?古代学生的背诵,是主动的行为,是作曲,是一种创造!学习不仅仅是接受,更是创造!这种现代西方教育学的理论,古人早就明白的,早就实践了的。自己作的曲,自己记不住吗?所以古代学生的背诵效率很高,效果很好,而且很快乐

         再下一个层次才说读书大部分是唱的,即吟诵中的吟咏。唱比诵更容易记住,这是常识。前面也说过了。诵,也比口语式的念,或者现在一字一拍的念字式的读法,要容易记得多,因为同样,诵的抑扬顿挫,也是有声音的涵义的。

        有了这两个层次:创造性行为和吟诵,背诵在古人就不是难事了。而且背得快乐,脸上的表情是陶醉的:“不亦悦乎!”像鲁迅在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里所描述的那样:“总是微笑起来,而且将头仰起,摇着,向后面拗过去,拗过去。”

        古人授课的第三步,叫复讲。这又是中国教育天下第一的秘诀之一。复讲就是学生背好书后,举手告知先生,于是再次上去先生那里,要检查。检查通过,就可以再次上书,所以是学生决定着学习的进度。那么什么是复讲呢?是不是老师再讲一遍呢?不是。是学生讲!老师刚才怎么讲给你的,请你再复述一遍。我一直觉得,这招太毒了。我们做老师的都明白,什么才叫真学到了本事?就是能讲给别人听。认真听课不保险,认真做笔记更不保险,猛背也不保险。什么才是真掌握了?就是能教别人了。

        古代的儿童是从三岁就开始做这项训练了。三四岁的时候,刚开蒙,老师教的东西很少很简单,是他可以复讲的。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,慢慢增加难度,但一直是他那个年龄可以承受的。就这样下去,一直到成人,不得了的。我在大学教书,经常请学生上台来讲,经常就有学生上来说:“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站在讲台上,面对这么多人讲话。”天哪!18岁了才第一次上台,将来怎么去工作呀?古人是从三岁就模拟老师了。更重要的,是学习的态度。试想,你听一堂课,后面没下文,和后面要考试,你的听课态度就不同。如果是后面要复讲,你的听课态度又怎样?那真是生怕漏下了一句,而且一定要理解,不理解没法讲啊。脑子高速转着,不断把老师讲的重新组织起来,马上就能发现疑问,因为到那儿自己讲不下去啊,于是就问老师,——这样的学习,才是高效率的,因为是自觉的。

        复讲很难吗?也不难。只要有这么个氛围,这么个传统。三岁的孩子,一进入学校,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学校,什么叫学习呀。看到大家都是复讲的,也就自然形成了这样的学习习惯。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从易到难,从量变到质变。所以古人私塾毕业,就可以“代圣贤立言”作八股文,可以融会贯通,把所学到的知识变成自己的,再创新。钱学森先生曾问总理:“为什么我们培养不出一流的人才?”于是大家就喊创新。创新靠喊没用的。温故而知新,可以为师矣。恳请大家关注“复讲”,让“复讲”重回中国课堂。

       从授书,到背书,到复讲,这样就完成了一次课堂教学。于是再次授书。★★★

       大家从中看到了什么?就是充分发挥了学生的学习主动性。其实老师授课的时间不长,每个人一次授书也就是几分钟到十几分钟。一天下来,老师还有很多空闲时间。您没看到鲁迅在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里所描述的吗?他的先生寿镜吾每天都有很多时间在自己看书。他的授课时间,每天能有四小时就很不错了。有的私塾先生还要自己备考,还要去考科举的。怎么这么清闲?因为学生是自学为主的,老师只引导、点拨。这没有什么,只要从小形成习惯就好了。现在我们的教学,老师就是学生的学习保姆。不厌其烦地讲啊讲啊,学生都理解的,还在讲,浪费时间,浪费老师的精力。学习的效果怎样?反正寿先生培养出了鲁迅。

      除了授课,还有复习,还有会讲,还有考试。这些都是读书的内容。除了读书,还有别的学习内容,像习字、作文、唱歌、弹琴、跳舞、游戏、武术、农耕、下棋、学医等等。复习,是每天都做的事情。不断地滚动,不断地重复。

       会讲,是讨论课。出一个题,大家讨论,检验学习成果,发表个人高见。当然是水平差不多的学生在一起。古人是非常重视辩论的。切磋和讨论,也是学习得真知,尤其是创新的重要途径。《论语》“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篇”就是会讲。会讲最后,老师点评。

       这是一位老师主持的会讲。在官学和私学书院,常有两三位老师共同主持的会讲。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种形式。因为老师们之间,意见并不一定统一。看老师们之间互相辩论,学生又参与讨论,这种思想的激荡,是一种巨大的享受。它所达到的学习效果,也是巨大的。朱熹与张栻在岳麓书院的会讲,朱熹与陆九渊在鹅湖寺的会讲,都是历史上的著名盛事。史载,随着会讲的热烈进行,学子们左右逢源,茅塞频开。台上台下的辩论曾连续三昼夜不辍。各地的学子们得到消息,纷纷骑着快马从四面八方赶来听讲。路上的人流络绎不绝,讲堂内外围得水泄不通。饮马池的水一下就被学子们的马喝光了。这个传统一直为儒学所继承。

点击联系
条回答
登录查看答案并留言
    直播推荐
    打开微信“扫一扫”